春节谈吃

    親愛的讀者，這裏是一次美食家的訪談錄，也許過了節，還更值得一看。

　　A：你是美食家，你認爲吃的快樂是什麽？

　　B：你說呢？

　　A：我想大概就是人們常說的色、香、味、器俱佳吧。一看就想吃，聞著心裏癢，唇齒生津，通體舒暢。好的食物，加上好的器皿和優雅的環境，再有幾個相知的朋友，對不對？

　　B：你說的是吃的享受，是美食的享受。享受與快樂不是一回事。吃的快樂在我們早些年的春節年俗裏體現得最充分。春節的核心是什麽？是大年三十一頓團圓飯。這就是快樂的中心，而這個中心，是經由幾個步驟完成的：第一是盼望和計劃。快樂總是首先從心裏生長起來的，盼望是種子，計劃是澆灌。比方說，要過一個美好的春節，于是，在老家的妻子養一口肥猪，看見這猪一天天肥了，心裏就想到年夜飯，樂滋滋。比方說，在外地打工經商掙錢的男人，想多掙些錢，春節的年飯上，全家人穿上新衣服，給孩子一個大紅包，這樣，每次有了收入，數錢的時候就像在數著自己的快樂。第二是積攢和奔波。主婦到了年根前，一件一件地備年貨，殺了猪，做臘肉，灌香腸，打酒買烟，備下了一件離快樂就近一點，看見那些年貨就想到豐盛的餐桌。外出的人到年根前，奔波討要工錢，排隊購買火車票，擠上罐頭盒一般擁擠的車厢，每一步都是受累奔波，但每一步都離快樂的年夜飯更近了。于是苦中有樂，樂于加入每年的全民族大奔波、年夜飯熱身活動。第三是烹飪和製作，一家子都在忙，大姑小姨，妯娌婆媳，捉鶏剮兔，燒火掌勺，一通忙碌，要的就是這個勁頭，這就叫紅紅火火的年味，心裏別提多快活。第四，一家子坐在一起，桌上是年年一樣的鶏鴨魚肉，電視裏放著年年一樣的春節聯歡晚會。要不是過節，這一桌子菜你一樣也不想吃。要不是團圓夜，這滿漢全席式的春節晚會你早就給它換了頻道。這年夜飯不是吃飯，是吃的快樂。不在吃什麽，而在這個形式，感受重于物質，就是快樂。物欲重于精神，叫享受，享受不等于快樂。

　　A：享受不等于快樂，這話挺有意思。那麽吃的痛苦是什麽？

　　B：吃的痛苦是三點：不能吃，吃了怕，吃怕了。不能吃是現代人常有的痛苦，比方說得糖尿病不能吃甜食，得了痛風病不可以吃海鮮，得了高血脂不能吃油葷。食欲很好，但不能面對美食，這實在是吃的痛苦之首。其次是吃了怕，現在的年輕人，特別是女孩子，天生一張饞嘴，什麽都想吃，從不把嘴閑著。但是一邊吃一邊怕，怕長胖了，怕腰粗了，怕時髦的衣服穿不上了。還有吃洋快餐怕吃了鶏肉裏殘存的激素，吃牛肉怕得瘋牛病，吃素食蔬菜怕連農藥一起咽進肚子裏，吃得提心吊膽，實在是痛苦的事。痛苦之三是吃怕了，中國式的商業交際，一半的會談都在飯桌酒盞間進行。吃飯喝酒是工作，是業務往來，一桌完了再上一桌，實在苦不堪言。也許局外人不理解。可以做個比喻：山珍海味，一天吃上十二回，是何等苦刑？五星級酒店一晚上叫醒你十八次，讓你把所有的總統套房和高級套間睡一遍，是苦難還是享受？唉，享受總有限度。人的心沒有邊，人的胃却不大。當然，吃的痛苦也不難解脫，當你想：哎呀，有一小碗白米粥，加一小碟鹹蘿蔔幹，多好啊。

　　稀粥鹹菜，只要實行起來，快樂就會很快回來。

文章來源：《 人民日報海外版 》2009年1月26日第 07 版

http://paper.people.com.cn/rmrbhwb/html/2009-01/26/content_183060.htm